在政治制度愈发成熟的发展之下,隐藏在盛世之后的阴翳也愈发浓重,从天子脚下的帝都到刺史所辖的地方,高门贵府之间盘根交错,往来姻亲,逐渐形成一个个巨大而狰狞的利益集团,权柄和财富不可控制的流向最顶层那一小撮人,土地兼并也愈发严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用不了多少年,本朝也会走向前朝末代的老路,民不聊生,底层起义,军阀割据一方,纷战十数年甚至更久之后,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横空出世,整合一盘散沙,开创一个新的王朝。
但现在,国朝有了一个年富力强的天子,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制,毫不犹豫的用刀剜去身上的烂肉,叫这天下再度焕发生机
最难得的是,当今如是操作的整个过程,没有引起利益团体的警惕和大规模反击。
冯明达意图谋逆,那他的确该死啊
有宗室附从作乱,那他的确该死啊
还敢狡辩说自己是冤枉的,人证物证俱在好吧
有官员抱冯明达大腿一起造反,那他的确该死啊
真是死鸭子嘴硬,到这份上了还不承认
有勋贵跟冯明达勾勾搭搭,那他的确哎
卧槽,我什么时候跟冯明达关系很熟了别瞎说啊
陛下,臣冤枉啊
韦仲之想到此处,甚至已经猜到了天子的下一步部署。
改革选官制度,让更有能力和活力的年轻人添补空置出来的位置。
用抄家所得到的的大笔财富扩充国库,丰盈军备。
借此机会得到的大片无主良田发放于民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长久的注视着端坐在上首的天子。
嬴政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道“韦令君,怎么了”
韦仲之将视线收回,垂下眼睑,用手头文件扇了扇风“没什么,只是臣忽然间有些释然了。”
嬴政“嗯”
韦仲之顿了一顿,才慢腾腾道“臣现在,有大概五分之四那么多,不是因为打赌输给陛下才来加班的。”
“”嬴政一时之间没抬反应过来他的什么意思。
王越好笑的瞥了同僚一眼,在旁道“他的意思是,虽然他拜服在陛下的人格魅力之下,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了啦”
韦仲之马上低下头作忙于工作状。
嬴政“”了几瞬,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
一条条政令有条不紊的自太极宫发出,经由内侍与三省郎官,最终传达至长安各处,这一日,遮天蔽日的雷霆几乎要将帝都覆盖。
前尚书左仆射董昌时也没能幸免。
没办法,他的职位太要紧了,这也就注定先帝当初要做的许多事情都没法绕过他,此事事发,难免要连带着背锅了。
嬴政与他共事久矣,倒也了解他秉性,知道并非附从作乱之人,便只下令削去官职,杖责二十,待到养伤结束,再行启用。
只是尚书左仆射是不可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董昌时是个良臣,但却不是嬴政用得顺手的那种,他会另选个合适的职位给他。
董昌时对此结果颇觉庆幸见了那么多要掉脑袋的前同僚,他只是挨顿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被ua的入味儿了。
他谢了恩,脱掉身上官服之后,又往殿外领罚。
二十棍,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尤其当下长安局势未明,行刑的人更不敢偷工减料,二十棍打完,董昌时已经站不起来了。
旁边观刑的内侍赶忙近前搀扶,董昌时就着他手臂发力,想要支撑起身体,视线前方却在此时出现了一双黑色官靴。
他强撑着抬起头,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王越笑吟吟的看着他,居高临下道“哟,这不是前尚书左仆射吗,怎么这么狼狈啊。”
董昌时没理会他,半靠在内侍手臂上,艰难的站起身来。
王越就上前两步,拦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怎么,见了我这个尚书右仆射,连话都不会说了”
董昌时身心俱疲,哪有余力同他纠缠,瞥了他一眼,勉强低下头,向他拱手示礼道“王令君安。”
王越两手抱胸,觑着他,啧啧两声“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说着,他转到董昌时跟前,跟那内侍一左一右将董昌时扶住。
董昌时就跟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匪夷所思的看着他。
王越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路啊”
董昌时于是又将视线收回。
大概是刚挨过打的屁股太难受了,又或者是这日的风太过燥热。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鬼使神差的将心里边憋了好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说王越,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啊”
董昌时百思不得其解“我得罪过你吗我们俩政见不合但是据我的记忆,打从我入长安为官开始,你就一直跟我过不去啊”
王越冷笑。
这要是平时,董昌时也就算了,只是话都说出来了,他非得刨根问底不可。
“王越你说话啊,你别在这儿装哑巴,我知道你在听”
王越不阴不阳的道“我哪儿能跟您比啊,您是天才啊,三岁能文,七岁能诗,名震海内,十五岁就写了循解笔录出来”
董昌时听得脸红,赶忙道“那时候年少轻狂,后来回头再看,错漏数不胜数,实在是羞煞人”
王越眼皮子猛地一抖,破口大骂“你他妈也知道啊还能不能行了你知道我那时候多崇拜你吗那本循解笔录被我翻得都起毛边了”
董昌时大吃一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你崇拜我翻我的书”
王越冷笑道“是啊是啊,我那时候就是太相信你了,考进士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在试卷上写了你给出的答案他妈的就写错了那一个地方,落了个同进士出身”
董昌时“”
董昌时“”
董昌时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放屁”
他说“你明明就是进士出身,当我不知道”
王越的咆哮声比他还大“我娘是庄宗皇帝之女,我外公阅完卷,把我提溜到进士里边去的”
董昌时“”
王越的科举题目我的皇帝外公
王越“彼时我年少气盛,深以为耻,不愿在长安丢人现眼,自请去了偏远州郡,一呆就是七年,你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吗”
董昌时“”
董昌时声音都心虚的小了“可我记得你入仕之后的考评都还不错啊。”
王越又是一声冷笑“那时候我祖父是门下省侍中”
董昌时“”
王越的述职报告我的宰相爷爷
董昌时构思语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所以你倒是在恨我什么啊”
王越好像也被问住了,若有所思的想了半天,最后说“大概只是在赌一口气吧”
董昌时蚌埠住了“你他妈”
“这位前尚书左仆射,这边劝你最好把话咽下去喔。”
王越嗤了一声,斜睨着他,轻飘飘的道“你不知道我这种小人都是睚眦必报的吗”
董昌时“”
董昌时 ̄ ̄
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啊,